到吴中的第一天,我就做了一个满是莲花的梦,光线像无数支英雄射出的箭,带我到达梦的入口。神奇的是,我在梦中其实闯进了另一个梦,一个吴中的梦,它已经沉睡千年了。我将带着沉睡千年的记忆,浮出水面,闯入人间。在醒来的路上,我遇到了孙子,它用那支在穹窿山写过孙子兵法的笔,写了一封信,托我带给吴中的山水。我想,他说的,应该就是这里了吧。这条光阴的河,滋养着它的两岸。岸边的捣衣声,还有甪直船娘脸上的微笑,已经流转几千年了。吴中,是光阴的流水,用太湖的浩瀚,泡的一杯诗意的碧螺春。都说吴中,是一个能找的自己前世的地方。虽然,我是第一次来这里。但感觉,的确就像是重逢。明月湾里,一双慈祥的眼睛,已经看了我很久。然后,它用目光和手,一起向我发出了温暖的问候。老妈妈带我走进一个古老的祠堂,她指着画上的碧螺姑娘说:“看,你多像她,你就是从画上来的吧。” 传说,东山有个渔家姑娘,名叫碧螺。有一天,她来到莫厘峰,刚走到半山腰,就被一股神奇的香味熏晕了。她感觉到,空气中,仿佛有一条用香味铺成的路。这条路的尽头,是一株油亮的野树苗。她越走近,异香就越浓。她摘取到叶子,仿佛闻到了整个春天的味道。这时候,暴风雨趁着夜色,潜伏而来。姑娘心疼这灵性的枝叶,把它们放在怀里呵护着。没想到,这叶子在少女的香怀里,做了一个神奇的梦。天亮时,叶子散发着一种更神秘的香。康熙皇帝惊诧于少女香怀与一片茶叶之间的微妙关联,便用姑娘的名字,给这清香的茶叶起名——碧螺春。碧螺姑娘要是活到现在,也有三百多岁了。难道我的出现,也是祖先冥冥之中的安排吗?我知道,我已经不再只是一个风景的欣赏者了。在吴中,我要找到关于我的秘密。我派出我全部的目光和好奇,流连在这雕梁的砖瓦间,流连在我似懂非懂的乡音里。那些街头巷尾,口口相传的故事里,会不会有当时的月光和语气。路径,一定藏在老人们细密的皱纹里。他们浅浅的一笑,我寻找的路,就越走越远了。屋檐下,就像层叠的海浪,把我带往历史的深处。我走到了明代宰相王鏊的故居,他连中解元、会元、探花,是太子的老师,也是唐伯虎的老师。唐伯虎称他是海内文章第一,山中宰相无双。当年,唐伯虎点秋香,传说就是在这清雅幽静的后院。这扇门,开启了一个惊叹,这就是当年故宫的总设计师,蒯祥的弟子营建的雕花楼,被称为江南满堂雕刻的集大成者。当年,两百五十个香山工匠,用三年时间,把人生的玄机,都雕刻在这亭台楼榭之上。每一根梁,每一出雀,都在工匠的手中,雕刻为我们心灵的笔画和纹理。我总觉得,那个当年推窗的女子,还在凭栏而望。我沉入了思绪的海,便更能懂得鱼的心情。 在吴中,即便是做一条鱼,都是幸福的。因为,在绣圣沈寿的手中,线,可以是光,是波浪,甚至是一个呼吸。仿真绣里绣出来的鱼,仿佛一会就会在真正的波浪里,开始真的生命。仿佛一个闪念,绣中的人就已经在琴声里。当年乾隆六下江南,都在木渎御码头弃舟登岸,也许正是因为在这里,他宁可不做天子,而是做一个画中人吧。那繁华的姑苏景象,让天子乐不思返。每一次波光荡漾,都把天子带进了一个更沉醉的梦。天子,以江山为枕,在吴中入梦。在梦里,宝带桥静卧澹台,五十三轮明月轻浮水面。天子来这里,其实比平时还忙。因为,他要忙着看戏、品茗、游园、吟诗,还不忘登上穹窿山祈求国泰民安。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吴中的寺庙,大都保留了南北朝时的风貌。天下罗汉两堂半,吴中独占一堂半。许多不曾被外人知道的故事,就藏在这日复一日的晨钟暮鼓里,无数名僧在这里,与天地同呼吸,无声地念诵生命的真谛。修炼出千年佛性的吴中,万般禅意的山水。这寺外的古树,也悄然走进在它参天修行的路上。千年前的一场意外的雷电,将这古柏劈成几段。但是,竟然在每一个断裂的枝条中,生发出全新的生命。被乾隆命名“清奇古怪”。吴冠中则说,这是在生命纠结缠绕之中的苏醒。苏醒,我也在苏州吴中——我寻找的那个梦中醒来。 在缥缈峰的云雾里,我看到飘渺的尽头,那最真的本性。我从未像今天这样,看见世界本来的样子。我已经分不清,什么是风景,什么是自己。每一片叶子,每一缕波澜,哪里不是我的心情。我未曾这样发现自己,发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,发现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。身在天池的岸边,我是如此畅快地在感受天意。天意,是眷恋吴中的在这个丝毫不用刻意的地方,天使的来去,就像孩子的游戏那样随性。甪直的萝卜头,就是孩子们的弹子。孩子们玩着玩着,竟然就把这游戏给吃进了肚子里。这甪直的萝卜干,玩在孩子的手中,吃进了孩子的肚子,也射进了天使的心。天使在想,我该把我的心情写在哪里呢?在香雪海的梅花里,天使用所有春天的消息,写下了自己的心情。不过,也写下了她美好的问题。那就是,姑苏十二娘,都是自己喜欢的,究竟该化身成谁的模样呢?在吴中,有多少疑问就会有多少感叹。所以,珍惜我们的感慨,把这些感慨留给这里的风景吧。 在太湖的天空下,或许有一扇无形的门。推门而入,就置身于世外。在地图上,我们可以很清楚的标注出吴中的经度和纬度。可是,到了吴中才发现,这里其实是我们心里的一个地方。所以,不打开我们的心,是到不了这里的。真正的吴中,只有心路可以到达,只容一叶心舟可以登岸。梦想是帆,眼睛是船,几番对望就过了千山。我想用最奔放的舞蹈,来庆祝这归来的喜悦。此刻我的心,平静得如同一面太湖之水,装下了整个天空。 |